樱姿琳

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

         那年夏天,我在蝉鸣声中卧席午睡,醒来,快到落日的光束带着闪耀的粉尘打在地上,映出窗户的模样,阳台上跟我一般高打了数个花苞的昙花,墨绿的铁树,散发幽香的茉莉,细韧的兰花,有刺的芦荟……甚至床头柜上挺立的文竹都带有落日的余晖,煮熟的毛豆用簸箕沥在桌上,外婆背着光在桌旁择菜,身后一片昏黄的暖光,我从凉席下拿出因为好奇摘下的一朵未放的昙花递给外婆,嗫嚅到担心外公下班回家看见了说我,你拿过那朵花,毕竟外公对那一阳台花的爱护有目共睹,外婆把簸箕往我这边推推,说“不怕啊,我们泡酒,再不然晚上烧汤啊,还有那么多呢”,我开始心安理得的剥豆子,因为花太少泡不了酒而让晚饭填了一道昙花汤,我们三个映着霞光吃着晚饭,那是最好吃的毛豆,那是我此生吃过味道最好的毛豆,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到昙花汤
       那年暑假的周末,我在床上赖着不起来,外公拉拉我的被子摸摸我的脚,叫我起来和他一起去市场,不然大家晚上回来了没菜吃,盛夏早晨的温度也让人衣衫湿透,我抱着一个大西瓜,爷爷提着两兜菜沿着河边的柳阴慢慢朝家走,走到一半我吭哧吭哧的喘粗气,撒娇要休息一会,我们放下东西,相隔2米,外公一边再解开一颗白衬衣的扣子,一边微笑转过头来问我热不,还提的动吗?那是记忆中最美好的笑,晚上一大家人吃着外公外婆准备了一天的菜,一边分享趣事,背景乐是每天下饭的新闻联播。
        夏日的傍晚我们都会外出散步,从你们两碗,变成我们三,后来是四,间或是五六七八,我们沿着直行的河道走,你教我认识了鸡冠花,一品红,七里雪,还给我尝了熟透的葫芦型的罗汉果,红彤彤的,如果只熟了一般半就是一半红一半绿,我把红色的吃掉,绿色的扔进土里,滋味甜甜的,沿着弯曲的河道走有蔓延河面的革命草,飞舞的萤火虫,回到家划开提前放进水缸里凉凉的西瓜,这才是夏天。可是我后来再用没有吃过罗汉果,看到萤火虫。
        每年端午外婆都会用艾草菖蒲熬水给我们洗澡,因为周岁时体内热度毒的爆发让我皮肤溃烂,而端午正是驱毒的好时候,而留下的菖蒲的根带着奇异的香味,你切成小块,用红绳子串成手链带在我,后来是我和妹妹的手上,知道它干枯失去味道,悠悠艾草香中,我们安然入睡。如果你得空,还会自己包粽子,大片的粽子叶躺在大大的木盆里,你用勺子舀起泡好的糯米,线一绕就成了一个,我缠着让你教,结果没有成功一个,后来我安静在旁边给你递叶子,外公结果你手里的粽子将多余的线头减去,盆里冰凉的水滑过我的手,那个叶子是最光滑的叶子。
        后来的后来,我们搬了家,每到洗完衣服的时候,就会听见“珍珍,快来帮我抬竹竿啊”我就哒哒走过去,将竹竿举过头顶,外婆将一件件衣服搭在竹竿上,再用晾衣棍叉上阳台上的顶架,我透过前方的窗户,看见过白云悠悠,霞光闪烁,也有乌云暴雨,还有宝塔形的马驹形的火烧云,竹竿慢慢的从我的头顶变成肩膀,然后胸口,把竹竿升上去的人也变成了我,窗外的风景开始被建筑替代。我开始翻读外公订的杂志和报刊,还喜欢和你抢着看谁先看完,你藏书的地点从枕头下,凉席下,床垫下,后来自暴自弃的还是移回了枕头下,我看着你从报亭拿回书包在床边的沙发上仔细翻读,趁你出门我再坐在你的位子上看书报,我从看童话升级到了看名著,遇到你不想出门时就指挥我去报亭给你拿书报,还开始在你看完新闻联播的等天气预报时和妹妹合伙换台看电视剧。阳台已经放不下你养的花,于是你把站台加到了楼下,每年给花松土时喊着我们两个小跟班帮你把花一盆盆抬上去,再一盆盆抬下去,垫土用的报纸就是你订的,还得把我们喜欢的版面摘出来,免得弄脏了。做数学时遇难时外婆不再告诉我答案了,写语文时外婆会凑过来让我教她她的名字。
       岁月悠悠,你开始戴上眼镜,在看书时张着嘴睡过去,弟弟会在外婆的授意下朝你嘴里扔胡豆,你瞪着眼起来在笑着把它吃下去,外婆不再自己包粽子,蒸醪糟,连毛豆都很少买了。你们起得越来越早,我们越来越长的时间不在家,遇上考试,下暴雨,你们还得一人一边的接人,我依旧爱偷喝你的茶,从高山绿茶,茉莉花到苦丁茶,妹妹依然偷吃我的零食,有时候打架了你还是会说大的要让着小的
       再后来,外公生病去远方做手术,车子刚刚出发,家里刚买的能带着舅舅满屋跑的大乌龟就去世了,外婆和我们就默默的在家等候,终于,你回来了,我们再次一起踏着岁月前行,    
        再再的后来,你不听医生的嘱咐,依旧喜欢喝可乐,吃锅巴,嚼胡豆,放下纸烟抽起了叶子烟,即使最后一次入院你也不依旧不忘念叨你的可乐,而外婆的行动开始变慢,不再喜欢与外人接触,以前在公园和人唠嗑现在也减少了次数,一年染一次的头发,也任由它变得花白。
        外公去世那一天,元旦,很冷,我前一晚回来却很早醒了,再也无法入睡,收拾收拾去了医院,还没坐多久,却看见外公突然病危了,家人医生忙成一团,我站在旁边无所适从,终于,我们眼睁睁看着他落下了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已经不复清明的眼,我被吩咐出去接外婆时,外婆已经在医院楼下爬楼梯了,我过去扶她小心翼翼的告诉了她这个消息,我只记得她在哭,完全不记得她说了什么,想来,也是心里有预感,平时很少单独出门的外婆独自走出了家门,而弟弟我们还没来得及通知就突然跑到了医院,想来呆久了的人多少都会有一种感觉。
        更远的后来,我们一个个长大,离得更远,每次回家我们几个你一手带大的小孩围着你,你带我们回忆我们小时候的事,而外婆更加衰老,记忆也越来越差,有几次甚至忘了回家的路,那是阿尔茨海默症的前兆,可是我们回家时依然能看见外婆忙前忙外的身影,担心我们是否吃饭,夜里是否踢被,冬天是否冷了,夏日是否热了,即使在更严重的将来,我守夜时依然在半夜爬起来再给我加一床被子,因为我夜里老是踢被子,还怕冷,可是我还因为热了在说你,真是不应该。
        今年你两次入院,从冬到夏,你越来越瘦,吃的越来越少,记忆越来越混乱,行动越来越诡异,晚上起夜十几次,看着我叫妹妹的名字,看着妹妹叫我妈的名字,甚至于拉着我妈叫我妈的名字,闹着要下床走,扶起你的时候却是小碎步,虽然我知道,人不能永生,但我始终不愿相信这一天来的这样快,这样突然,这样猝不及防,我一点准备都没有,妹妹甚至都觉得你可以出院了。
        我还来不及告别,上次扶你散步时还因为你吐在我手上而对你大声说话,离开时因为你在睡觉而没有和你告别,我怎么会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你,现在想一想,我们所有的告别都在你平时的嘱托中,我会好好吃饭,下雨记得拿伞,夜里少踢被子,冬天多穿一点,夏天注意防暑……可是,我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饭,做的毛豆,粽子,端午也不会有人给我熬洗澡水,回去也没人拉着我的手说别说我啊,你也是啊……
         我们的相处并非一直和平,也有争吵,委屈,不解,可是那些不好的也只会在我心情极度低落的时候冒出来,大部分是安静的,像河里的卵石,即使时间的河流慢慢淌过,他们依然留下,闪着幽幽的光芒……我不知道人的记忆可以停留多久,我怕自己忘了,只能写下来,希望你在天堂获得安宁,和爷爷团聚 ,毕竟在我的印象除了死别你们从未长时间分别,还有一定不要忘记我,我很小气的,你认错了我我都要生闷气,更何况你忘记我,而我也会带着对你的记忆继续前行……
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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